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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二一 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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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沅芷在帳外卻不知道他們如何對話,只見二人聯袂出來,看了餘魚同一眼,只覺得心裏怦怦亂跳,不由得退了一步,躲到陸菲青的身後。

陳家洛與陸菲青目光一觸,笑著點點頭,道:“陸老伯,小侄要代十四弟向令徒提親了。”陸菲青呵呵一笑道:“只怕我做不了這丫頭的主!——沅芷,你是怎麽說?”

“師父!你……你們好壞!”李沅芷滿面飛紅,背轉了身去頓足道,“就知道出我的醜!”

眾人見她害羞,都相視而笑。當下便商量如何成禮,陸菲青以在外不便,只說男女兩家交換文定之物也就罷了。餘魚同到這時候也沒奈何,想想身邊只有金笛貴重,便取出來交給陸菲青,李沅芷則揀了些芙蓉金針。霍氏兄妹聽說他二人訂親,都過來賀喜,霍青桐與李沅芷素來相厚的,從身邊解下個鑲銀號角來給她。陳家洛見狀也想了起來,往身上摸時卻找不到什麽物件,霍青桐看了他一眼笑道:“你那柄劍落在了山洞裏,不然倒可以當作賀禮。”

“兵器不祥,”陳家洛低聲道,“我終生不再用劍!何況這是他們喜事……”心裏驀地一動,從荷包中取出一塊玉佩來,遞給李沅芷,道,“李姑娘,你與十四弟是天生佳偶,但他少年命運多舛,漂泊無依,性情不免孤僻些,日後還要你多擔待於他。”

李沅芷接過來看時,見是一塊白玉珠聯璧合佩,左龍右鳳,雕工極是精巧雅致,背面有陰刻銘文曰:“情深不壽,強極則辱。謙謙君子,溫潤如玉。”怔了怔道:“這、這像是禦用之物。”見陳家洛微笑點頭,恍然明白是乾隆所賜,忙道,“這麽貴重,我可不敢受!你要送也該送給青桐姐姐才是。”

“今天是你的好日子,和我有什麽關系?”霍青桐向陳家洛一瞥,見他目光閃了閃,便避了開去,心裏暗暗嘆息,卻笑著拿話岔開。餘魚同也忍不住好奇,湊上前來看那銘文,自己低低念道:“情深不壽,強極則辱……”聽陳家洛在旁邊咳嗽一聲,猛然警醒,忙收起滿腔紛亂的思緒,對李沅芷溫言道,“既是總舵主厚貺,你就收下了吧。”李沅芷聽他對自己這般說話,早喜得心花怒放,卻沒看到他和陳家洛交換的眼光。

數日後陸菲青便同餘李二人東歸,一路上仍是紛紛揚揚地聽說“乾隆皇帝是漢人”之類江湖傳言,陸菲青早猜到是紅花會散布的消息,也不以為怪。餘魚同這時才悟到陳家洛安排周密,早在遠赴西疆之先,再想起他說李沅芷之父李可秀是反清助力,雖然心裏對自己和李沅芷的婚事仍是不滿意,也只得打疊起精神來,裝作回心轉意,軟語溫存,倒把李沅芷哄得頗為開心。

三人回到湖北武當山時已是二月仲春。武當眾弟子素來沈穩守序,雖然掌門馬真暴亡,群龍無首,山上一應事務倒也井井有條。見陸菲青歸來,又聲明沒有歸附朝廷之意,眾人早聽說這位師叔威名,立時放下心來,便公推陸菲青接任掌門之位。陸菲青想立新掌門儀式甚是繁瑣,又要周知江湖各派前來觀禮,馬真過世不久,實在不願大事張揚,便嚴辭拒絕,只說一切待為掌門報仇之後再行商定。因餘魚同受傷未愈,一邊在山上為他調養,一邊派下眾弟子去打探消息,尋訪張召重的下落。李沅芷對張召重無可無不可的,見他們安排如何報仇,也不插嘴,自轉身去找銀姑。

那銀姑母女自從到武當山就安頓下來,雖適逢掌門逝世,派中諸事紛亂,因了李沅芷的囑咐,倒也得了落腳之地,就住在山下遇真宮旁一處小小的院子裏,做些針線漿洗之事度日。見李沅芷回來,銀姑方是一笑,還沒開口,那小女孩阿寶早叫著“阿芷姑姑”撲了個滿懷。李沅芷細細打量時,見阿寶身量比走時長了許多,小手小腳都圓滾滾的,臉蛋也透出紅暈來,便笑道:“袁嫂子,我不在這幾個月,你們過得還好?如今我師父回山,要是有人敢欺負你們,只管去告訴他!”

銀姑忙不疊地先念了句佛,上來福了福,才道:“阿芷姑娘說哪裏話!山上眾位爺們都是修道的人,對我們娘兒倆一片善心,照顧還照顧不過來呢!我這一身,也沒什麽可報答的,只有吃齋念佛,為阿芷姑娘和大夥兒求個平安。”

李沅芷聽她說給道士們念佛,忍不住噴地一笑,扯了她和阿寶進房去說話。銀姑起先還跟她談笑,過了一陣便低頭猶豫,半晌道:“阿芷姑娘……”

“嫂子,你怎麽還是姑娘長姑娘短的,真不拿我當妹子待麽?”

“是了,阿芷……”銀姑嘆了口氣,“論理並沒有我說話的份,你們門裏自己的事,我就連問也不該問的,只是有些不明白——你說張大人和馬道長不是師兄弟麽,怎麽就鬧生分到這個地步?能有什麽解不開的深仇大恨,就把自家兄弟給……我這些日子盡聽人說張大人的不是,可他跟咱們一路來的,那也不是個心狠手辣的惡人哪?”

李沅芷一楞:“嫂子,這話你可別當著武當門裏的人說,省得他們心裏有氣,都撒到你頭上來了。”

“是,是,我當然知道,我就是……”

“唉,嫂子,你是個軟心腸的人,不知道這些江湖漢子,一句說不合,提刀就砍呢!”

銀姑卻搖了搖頭:“不是這回事。你當我沒見過江湖人打架幹仗的嗎?可那也是為了點什麽由頭,生死各安天命,誰輸了認倒黴的事。我影影綽綽地聽人說,張大人在朝廷做官,馬道長很是不喜歡,鬧得師兄弟間惱了。馬道長一個出家人,難道還存了造反的心不成?給朝廷做事有什麽不好呢?”

“我也……不知道……”李沅芷這些日子以來跟陸菲青和餘魚同同行,雖然兩人在她面前都有所克制,但仍是聽了不少反清興漢的言辭,至於殺了張召重為馬真報仇,早成了毋庸置疑之事,突然被銀姑這局外人一問,心裏莫名其妙地一片混亂,怎麽也想不出個頭緒,猶豫著道,“我爹爹也是在朝廷做官的,餘師兄要是不喜歡,又怎麽會……”

銀姑見她一臉惶恐之色,忙道:“正是呢,還沒有向你道喜,聽說你和那位餘少爺已訂親了。阿芷你放心,你這般的人才,又是官家小姐,為人又極好的,哪會有人不喜歡你呢!只怕那餘少爺就是靦腆些,心裏不定怎麽高興呢!”

李沅芷茫然點了點頭,卻覺得這些話仿佛只是過耳秋風,在心上沒留下任何印跡便消失無蹤,依舊留下一片空落落的。沈默了一陣,轉了話題問道:“嫂子,你在這裏,沒聽人提起阿蘇姐姐的下落麽?”

銀姑又嘆了一聲,道:“阿蘇姑娘是我恩人,我要能知道她下落,一定跟了她去,是好是歹,都不能讓她個單身女子到處飄泊。聽她從前閑話說起來,也沒一個半個親人可以投靠的,她又是心善,又沒功夫可防身,總是太容易被人欺負。真教人好生記掛!”她雖然絮絮叨叨了半天,並沒正面回答,李沅芷也知道仍是沒有蘇卿的消息,只得隨口寒暄了幾句,又跟阿寶揉搓了一陣才回去。

她本來是心思靈動的人,不像餘魚同那般認準了一個道理拔不出來,這時候一存了“莫非餘師兄不喜歡我”的心,冷眼看去,便發現餘魚同雖然體貼依舊,卻處處透出刻意的味道來,不由得更是胸中冰涼。她幾次想索性說開了撂開手也罷,終究又不死心,左思右想,心道:“總是我往日太遷就他,倒像我沒了他活不成似的。如今少不得借個由頭遠遠地離了他,讓他尋也尋不著,看他可後悔不後悔。”

正打著主意,猛聽說下山打探消息的弟子回報,張召重正在湖南岳州一帶,便找到陸菲青,自告奮勇先下山去。陸菲青知道這徒弟素來好事,想隨她同行時,卻見她笑嘻嘻地道:“師父你放心,那火手判官好生厲害,我可不去跟他動手,只不失了他蹤跡就是了。你看餘師兄傷勢,這時就下山是萬萬不行的,你要是撇了他在山上,就報了仇他心裏也過不去。你還是過些日子帶他一起的好。”陸菲青想餘魚同的性子確是如此,念他是馬真親傳的關門弟子,總不禁偏愛他勝於其他師侄,也就點頭應了李沅芷之請。

李沅芷對他們為馬真報仇之事根本不放在心上,下了武當便走水路,沿漢水而下,直走了十餘天,方到了雲夢澤北的潛江縣。她心裏只是對餘魚同之事糾結不下,又不知道自己這麽一走,他是否有一點半點牽掛,想想便氣悶起來,也不急著去岳州,就在縣城上閑逛。

忽然聽得前面不遠處人聲喧嘩,又有鑼鼓絲弦之音,好奇起來,便隨著人流匆匆行去。遠遠見一片空場已擠滿了人,原來是個戲班子正搭臺唱戲,人群中不斷地湧出好來。她閃身擠進去,還不及往臺上看,先聽到個旦角的腔調正在那裏道白:“匡郎啊,說是你來看哪,這天色不早,隨你妻到上房安眠了吧!”思忖著不知這是哪出戲,又聽唱道:“隨你妻到上房倒鳳顛鸞——”那尾音拖得裊裊曲折,眾人又是轟然爆出彩聲來。李沅芷猛地心裏一動,但覺那口音好熟,再也沒心思細聽,只是往前擠去。但那人群摩肩接踵,連個縫兒也尋不見,白費了半天的勁也沒移動一步。她想了想便向外退出人群,遠遠地看了那戲臺一眼,就兜個圈子往後面繞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本節中蘇卿唱的是漢劇《宇宙鋒》。

漢劇舊名楚調,是清代中葉形成的湖北地方劇種,以西皮腔為主。後流傳進京,徽漢合流形成京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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